夜晚是狂歡的季節(jié),
帶一陣疲乏,穿過污穢的小巷,
細長的小巷像是一支洞簫,
當(dāng)黑暗伏在巷口,緩緩吹完了
它的曲子:家家門前關(guān)著死寂。
而我也由啜泣而沉靜。呵,光明
(電燈,紅,藍,綠,反射又反射,)
從大碼頭到中山北路現(xiàn)在
亮在我心上!一條街,一條街,
鬧聲翻滾著,狂歡的季節(jié)。
這時候我陪德明太太坐在汽車?yán)?/p>
開往百貨公司;
這時候天上亮著晚霞,
黯淡,紫紅,是垂死人臉上
最后的希望,是一條鞭子
抽出的傷痕,(它揚起,落在
每條街道行人的臉上,)
太陽落下去了,落下去了,
卻又打個轉(zhuǎn)身,望著世界:
“你不要活嗎?你不要活得
好些嗎?”
我想要有一幅地圖
指點我,在德明太太的汽車?yán)铮?/p>
經(jīng)過無數(shù)“是的是的”無數(shù)的
痛楚的微笑,微笑里的陰謀,
一個廿世紀(jì)的哥倫布,走向他
探尋的墓地
在妒羨的目光交錯里,垃圾堆,
臟水洼,死耗子,從二房東租來的
人同騾馬的破爛旅居旁,在
哭喊,叫罵,粗野的笑的大海里,
(聽!喋喋的海浪在拍擊著岸沿。)
我終于來了——
老爺和太太站在玻璃柜旁
挑選著珠子,這顆配得上嗎?
才二千元。無數(shù)年青的先生
和小姐,在玻璃夾道里,
穿來,穿去,和英勇的寶寶
帶領(lǐng)著飛機,大炮,和一隊騎兵。
衣裙窸窣(注)地響著,混合了
細碎,嘈雜的話聲,無目的地
隨著虛晃的光影飄散,如透明的
灰塵,不能升起也不能落下。
“我一向就在你們這兒買鞋,
七八年了,那個老伙計呢?
這雙樣式還好,只是貴些。”
而店員打恭微笑,象塊里程碑
從虛無到虛無
而我只是夏天的飛蛾,
凄迷無處。哪兒有我的一條路
又平穩(wěn)又幸福?是不是我就
啜泣在光天化日下,或者,
飛,飛,跟在德明太太身后?
我要盼望黑夜,朝電燈光上撲。
雖然生活是疲憊的,我必須追求,
雖然觀念的叢林纏繞我,
善惡的光亮在我的心里明滅,
自從撒旦歌唱的日子起,
我只想園當(dāng)中那個智慧的果子:
阿諛,傾軋,慈善事業(yè),
這是可喜愛的,如果我吃下,
我會微笑著在文明的世界里游覽,
帶上遮陽光的墨鏡,在雪天,
穿一件輕羊毛衫圍著火爐,
用巴黎香水,培植著暖房的花朵。
那時候我就會離開了亞當(dāng)后代的宿命地,
貧窮,卑賤,粗野,無窮的勞役和痛苦……
但是為什么在我看去的時候,
我總看見二次被逐的人們中,
另外一條鞭子在我們的身上揚起:
那是訴說不出的疲倦,靈魂的
哭泣——德明太太這么快的
失去的青春,無數(shù)年青的先生
和小姐,在玻璃的夾道里,
穿來,穿去,帶著陌生的親切,
和親切中永遠的隔離。寂寞,
鎖住每個人。生命樹被劍守住了,
人們漸漸離開它,繞著圈子走。
而感情和理智,枯落的空殼,
播種在日用品上,也開了花,
“我是活著嗎?我活著嗎?我活著
為什么?”
為了第二條鞭子的抽擊。
墻上有播音機,異域的樂聲,
扣著腳步的節(jié)奏向著被逐的
“吉普西”,唱出了他們流蕩的不幸。
呵,我覺得自己在兩條鞭子的夾擊中,
我將承受哪個?陰暗的生的命題……